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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大學社工系
督導  陳姚文
實習生  辛奇樺

總心得

 

我是一個萬華人,道道地地的,從萬大國小、萬華國中畢業。我在萬大路出生,搬過幾次家,住過東園街、寶興街,現在是德昌街。在實習心得的最前面,我想說的是有關為什麼我想要在萬華少年中心實習的動機。

我喜歡萬華,因為這裡的人單純並且熱情,也因為這裡的人有「自己人」的氣味。在社工所學淺薄的知識中,這叫做社區意識,但說實話,我並不能明確說出這種社區意識是怎麼來的,誰創造的。但是我確定屬於萬華人的氣味,一定在,當我在萬華之外的地方,遇到也來自萬華的同學與朋友,那種熟悉與親切,讓我知道我們都是一樣的一群人。

人的一生中有很多會讓人無限懷念、無限回憶,甚至若有機會,真想回到過去的一段時光。我的這段時光,在萬華國中,不是我在學測申請上的中山女高,也不是風風光光考上的臺灣大學。

我的國中歲月,對我來說,比咀嚼薄荷葉之後的清香還令人回味,好玩、荒唐與瘋狂。在當前社會標準中,我是一個很「成功」的學生,我聽過許多讚美,得過許多褒揚,但慶幸的是我沒有因此把眼睛長到頭頂上去,我在意的,是那些和我一起玩的國中同學們怎麼了?坦白說,我感覺到的是一種「不公平」,在15歲國中的年紀裡,我說不出那種公平或是不公平具體是什麼意思,但是這樣的感覺,讓我不舒服。

我可以有很好的課業表現,是因為我去補習,父母會盯,但是我同學絕不是真的比我笨,只是因為他回家後還要做很多事情、是因為沒錢補習、是因為父母忙著賺錢沒精力一項項的檢查孩子功課。所以到底是我真的很好,還是環境很好?我想答案是後者。

回到為什麼我選擇到西區少年中心實習,那是因為在我心裡,我希望的是,真的有那麼一個地方,可以穩定的,正向的在少年旁邊,專心的看著他們成長,讓他們安心,並且告訴他們,這個世界長什麼樣子,不是讓他們在胡亂闖蕩後,更被社會排擠到更邊緣的地方。

 

 

(一) 實習前

實習前,我很興奮,我的感覺是,終於有機會為萬華少年做些什麼了。實習前,在申請的報告裡,寫了自己的實習計畫,列出了我的實習期待。很像是在旅行前列了一張旅遊景點清單。

不過旅行途中,難免遇到傾盆大雨,偶爾交通意外,或是今日不開放。實習,也差不多如此。但是慶幸的是,沿途的風景美麗如織,旅途依然充滿著探險的新奇及嘗試。

 

(二) 實習

1.  鐘擺的左右-醫院與社區

我的第一個實習,在醫院的精神科。比較起來,少年中心和精神科,是真的很不一樣的兩種組織,醫院裡,權力結構分層明顯、各司其職、互不干涉。而西少的組織扁平,互相協助、團隊工作也多。除了組織的差異,在工作的方法也有很大的差異,醫院裡有很明確的「會談」、「家庭會談」、「ward run」等等,但是少年中心沒有,很多的工作被融合在「互動」之中。

這兩種機構的落差對於我一開始的實習,花了一些時間適應,我會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在聊天還是在和少年認真討論某件事情,我並不是覺得我需要和少年約到小房間,只是每次和少年的互動過程中,時間總是很短,很快,資訊雖然多,但也都很零碎。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做個案還是做團體。

兩個實習機構的差異,著實讓我在一開始的實習,感到徬徨。一直到漸漸地和少年關係近一點了,才開始知道,「我到底在做什麼」。

 

 

2.  少年在我家巷口-外展工作

外展工作對我來說最大的學習,或許是學到一種「感嘆」,每次外展去的地方,其實都是我常路過的地方,我剪頭髮的地方、或是買晚餐的地方,但是,我卻一次也沒有看到這些少年,或許看過,卻沒看見。在社區的公園裡,少年正在用藥、買藥、喬事情。晚一點還會「處理」事情,這些就發生在我家不遠的地方,當晚上各家各戶在看八點檔電視、上網玩臉書時,那些少年們,群聚著,忙碌著。

外展工作的另一部分,是看到社區少年的另一個面貌。PTT的萬華板上,曾有人討論到,考慮流鶯和遊民問題,是否要在桂林路買房子,在一串回應中,出現這麼一句:「遊民和流鶯沒什麼好怕,倒是擔心晚上在附近聚集的少年」。

在外人看來,少年或許真的是一個令人感到「不安」的一個因素,但是在實際外展工作之後,我很高興自己能學會看到少年有趣、單純的一面,他們其實也沒有成天打打殺殺,他們只是和朋友聚集在公園或是飲料店聊天,只是因為大聲了點就被鄰居報警,但是戒嚴時期民進黨人士聚集在青田街高談闊論,就被讚揚為台灣民主濫觴。

其實應該要反思的是為什麼少年半夜要在街上流動,冬天的晚上冷得要命,如果家裡這麼溫暖,為什麼不回家,是不是社區中,沒有少年可以去的地方,所以只能到公園?難道不是我們該想想是社區something wrong,而不是少年們的問題嗎?這個社會,有沒有一瞬間是想到少年somethingright?

實習結束後不久,便接近過年,因為家裡要打掃,我穿著雨鞋和海灘褲到復興口買清潔劑,路上遇到認識的一群少年,簡單打過招呼,回家的路上,我突然想到,外展工作給我的學習,是「看過→看到」的過程。少年們一直都在,只是沒有人把眼光放在他們身上,沒有人嘗試過要去了解,外展讓我學會看到他們,同時也讓少年知道,社區中,有一群人關心並且願意相信他們。

 

 

3.  沒有品管的產品如何出貨?-實習週誌

實習期間,週誌對我來說是一個很胃痛的事情。我偏好將我我理解的資訊在確認過後才寫在週誌上,我需要很多的事件,和自我對話之後才能夠將整個系統被清楚的整理。但是這個習慣卻造成我在實習前期的的週誌變得很單薄,週誌的內容看起來什麼也沒有,非常空洞。為此我也覺得很辛苦,因為我並不是想要對機構隱藏什麼,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說什麼,在學校督導或是個督時都討論過這個問題,但我還是覺得不知所措,不過很感謝兩位督導最後都願意等我。

我想實習是我的,學習也是我的,所以我其實真的很珍惜這次的實習。

 

 

4.  有力量的調色盤-關係

我想所謂的「關係」,像是色票,多一點的藍,就偏紫,多一點的黃就會偏綠,並不是一個由白色漸層地變成某個顏色的的單一路徑。

每一段關係,從一開始就帶有某種特質,也就是說,從兩個人一開始的互動開始,彼此間的關係就有它的獨特性。我後來想想,「經營」關係這個詞也許沒這麼正確,關係並不是某一方一點一滴的經營起來的,而是兩人在互動後,都不停地為這段關係注入了一些新的顏色,最後變成只屬於這段關係的樣子。

我在實習期間,常常遇到一個無法想通的問題:我不了解我和少年的關係在哪裡?是什麼?為什麼?這讓我在與少年的互動中變得胡亂衝撞,不知道除了和少年噓寒問暖之外,這段關係有什麼用,或是有什麼意義。

但是到了實習很後期之後,我才理解,關係不是一座橋樑,不是讓我可以從這邊走到少年那邊的工具,當我這樣子想,代表一開始我就設定我和少年在兩個端點,所以才需要找一個媒介去到少年那頭。這樣建立起關係的問題在於,和少年的距離從頭到尾都是我建立出來的,我看少年覺得越遠,橋就要越長,建立和他的關係就會辛苦。

「關係」本身就是一種能量。萬華少年從來缺少的是一種正向、有品質的關係,所以,中心給的,就是這樣一個力量,這個能量裡包含著對少年的相信、願意等待的信念、再給一次機會的耐心、認真誠意的關心和不會反悔的承諾。當少年接收到這樣充滿能量的關係,他可以知道這一次他可以接受這段關係,並且不會受傷,那我們就一定會有一天等到他們好好地站在我們面前,告訴我們,他現在在做什麼?日子過得怎麼樣?

也是最後才慢慢明白,小烏龜常常告訴我,關係可以流動是什麼意思,西少講關係從來不是一個被建立起的連結,而是一個可以被擁有的東西,也因此才可以流動。

 

 

5.  被設下結界的異次元-界限

聽過很多到西少實習的人經驗分享,據說最大的問題是會遇到很多倫理或是價值的挑戰,但是當我在實習時,我覺得我遇到的似乎不是價值衝突,而是覺得綁手綁腳。

我的譬喻是,過去我就是一隻在草原奔跑的狼,有一天被人抓到房子裡養學會了聽話,有一天我又被放到一個草原,我正興奮地想要奔跑,卻發現其實有著透明玻璃,原來,這是動物園。

舉例來說,當一位少女坐在男生大腿上﹙前提是沒有更小年紀的孩子在看﹚我並不會開口請他們分開,坦白說我覺得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,但是中心的規定是要讓他們分開,在遇到這類問題幾次之後,我很挫折,因為我開始不知道,到底是真的機構規定綁手綁腳,還是我自己本身界限出了問題。

以我長大的經驗來說,和很親近的同學靠很緊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,到現在參加國中同學會時,在某個同學家的床上男生女生都躺一起看電視是很普通的畫面。其他像是說髒話,對我來說,阻止少年說髒話,更是一種拉扯。

我其實可以聽懂社工說的,「給少年一個情境」、「中心有更小的小孩,不要做不好的示範」這些理由,但是出了梧州街那棟大樓,回到社區,這些力量還在嗎?我很困惑。

甚者,我擔心的是我自己的界限是不是出問題了?會不會,其實是我運氣好,所以雖然界限不清不楚,但還是可以好好的活到現在,不然正常來說應該要出些亂子的。到底和別人的關係界限在哪裡?我到了實習後,反而不知道了。

我在中心要求少男少女要分開,到了萬華街頭,他們在我面前又抱得難分難捨,我勸了,他們卻說:「這裡又不再中心。」,我啞口無言,我連說服自己的理由都沒有,我更是一時也說不出要拿什麼原因告訴他們。在西少實習時,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少年還是實習生。

 

 

6.  24歲的我,不是14歲的我-媽祖

我在實習前三分之二,每晚酷樂園時,一直覺得很怪,哪裡怪也不知道,但是無論如何,可見的是,我和少年的關係是遙遠的。

直到有天我發現我的心態有問題。從到西少實習開始,我總是帶著一種「過來人」的老態看待少年,對於他們的狂飆衝撞,我總是淡定視之,我像是一尊媽祖,站在神龕上,帶著淺淺微笑看著芸芸眾生,對於少年的任何反應,都無動於衷。於是自然而然,我無法看到少年所有行為之後的情緒和想法,我把對少年的相信,放得太高,高到變成充滿距離的忽視。久了,少年也不會想要跟我玩,跟我說話。

帶著媽祖的面具,透過我14歲的經驗去理解少年,我真的很壞的沒有看到少年的心。於是我後來和少年說話時,我都會多問一句:「你覺得呢?」。

到底和少年之間互動的改變是怎麼發生的,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在我想通這件事情到實習結束的一個半月裡,我和少年的關係突然變好。

這個改變對我來說意義深遠,除了明白自己過去的態度有多錯誤之外,也又明白了一種和少年溝通的語言,仔細想想,過去老是很大方的說要傾聽少年,但是一句「你覺得呢?」卻沒問過,實在需要認真地反省。

 

 

7.  社區與機構

比起其他實習生,我多了一個身分:「萬華人」,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,我也不知道,但是當我同時用這兩個身分實習時,我感到一種矛盾。

我算過一個數字:酷樂園開放時間是下午四點到晚上七點,一個禮拜三次,所以是15小時一個禮拜,另外,一個禮拜有七天,一天有24小時,所以一週有168小時,若168減去15小時,剩下的113小時,就是少年不會在中心的時間。這個數字讓我感受到一種拉扯,來自於「想要」和「能夠」的互相糾結。

不是質疑中心給少年的服務的質量,也不是要所有社工都住在機構裡永遠待命,但,就住在萬華裡的我,覺得似乎還有很多社區角落可以去,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,還有群少年伸著手想要些什麼。這裡的社工,最讓我覺得很感動的地方是,他們總是「想要」盡可能地提供少年,然而詭異之處,是「能夠」做的事卻小於想要做的。

我實習前,聽說「西少」是一個很「社區」的機構,但是實習結束後,我覺得西少是一個很社區的「機構」。我並沒有要以當地人的老氣姿態批評什麼,只是覺得不甘心與可惜。

 

 

(三)  實習後

實習過後,到底我有沒有達到我當初想要做的呢?我認識了很多少年,我在酷樂園學會了煮家庭式咖哩飯和一堆料拚出來的什錦麵,在評鑑時看到很多行政程序,在聖誕節生出一個晚會,和另外三個實習生一起討論合作,還和自己有了很多的對話,我想這些都是收穫,夠豐盛了,也許時間久一點,在這些收穫中,又可以咀嚼出更多的體會。然而,在這些之外,我感到很安心,因為相信真的有一個地方,很用心地在看著少年們,也很珍惜,有這麼個機會,有機會回到自己住的地方,回饋給這些還在狂飆的少年們自己的一點心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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